那天，天还蒙蒙亮，妻子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催我去看一位一直令我敬佩的小学老师，现在霍邱师范任教的高级讲师成良德。我立即翻身起床，草草洗漱完毕后，就独自一人匆匆走到街上，钻进了一辆面包的车内，前往坐落在城郊附近的霍邱师范学校。
30多公里的路程很快到了。这时，东方的旭日正冉冉升起，一抹霞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白云，照射在这所四季鸟语花香，绿荫匝地的校园内，把这个学校映衬的更加幽静、美丽。师范学校位于鱼欢鸟翔，风光旖旎，环境优雅的一个淡水湖畔，拥有70多年的发展历史，为全县培育出一批批品学兼优的小学师资队伍。
成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也是我的老乡，都是农村人，在乡下时，他家离我家不到两公里路，我小学毕业时，他就调到远离家乡的师范学校教书。从此，我再也不能天天看到他那高挑、儒雅的身姿和那白皙、帅气的面容了。他人离开了农村，心里还是想着曾被他教过的一群孩子，每个星期天他都要过来看我们，还带来一些只有从县城里才能买到的糖果点心给我们吃，还买来铅笔、练习本等学习用品送给我们。我上初中时，也经常在星期天、节假日，跑到师范学校拜望他，希望他能在我的学习上帮我解疑答惑，面受机宜，提高自己的成绩。我还“野心勃勃”毫无掩饰地在他面前畅谈自己的人生追求和远大志向。他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严肃中不失慈爱地教导我，要在学校抓紧学习，掌握更的文化知识，为今后的事业打基础；还教我参加工作，深入社会后做人处事，与人为善等一些暖心的话语。尤其是每次从他家门出来时，他都要耳提面命，不断叮嘱我，不管在什么条件、什么环境下，都不要忘记多读书，读好书，做一个思想纯洁，行为高尚的人，让我彻底领悟到“师生如父子”这句话的真正内涵。
学生时代既漫长又短暂。迈出大学门槛后，我被分配到一个基层单位工作。然而，我是一个天生不安分的人。上班后，我不愿整天傻傻地坐在办公室，墨守陈规地干下去。结果工作不到1年，我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很多人都很羡慕的岗位，独自走南闯北，过上了浪迹天涯的游子生活。在那近8年的流浪生涯中，我曾绕过一道道激流，越过一处处险滩，躲过一场场劫难，一直在为自己的理想和事业顽强地挣扎着，拼搏着，从未轻易放弃过，更无随口言败过。苦心人，天不负。最后，终于在自己并不遥远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在深圳成为一家外资企业的高管。那是我离开故土15年第一次回到家乡，也是我15年后再次走进这所学校，来看望我的启蒙恩师。15年间，有些往事，就像昨夜的一场梦幻一样，醒来即逝，荡然无存。然而，对于成老师我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我这次又是专程来看望早已退休的成老师。他人退心不退，仍被学校返聘着，继续为教育事业发挥自己的余热。他曾经对我说，他从大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县一中教任教。，他因为家庭是地主成分，被下放到农村，到原来的家乡教小学，我是他的第一届小学毕业生。在那个年代，干什么都论成分，成分高的会遇到很多祸殃，他也难以幸免。1979年，，地主、富农平反昭雪，一律摘帽后，他又被重新调回县城，分配到霍邱师范学校教书，且在这个学校一干就是三十年。而我也远离家乡，过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生活，曾一度因为手机丢失，忘记他的电话，失去了联系，后来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中，得到了成老师的电话，才有联系。
2015年春节前夕，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儿子农历腊月初十要结婚，请我喝喜酒，当时我满口答应，一定要亲临现场，恭贺他儿子喜结连理。那时，我在宁波一家较有影响的印刷包装公司上班。快到成老师儿子婚期的前一天，我找到公司董事长请假，向他说明原因，准备回去喝喜酒。领导说，市里明天起，将在上海交大举办一次为期一周的基层党务工作负责人培训班，还强调这次培训的重要性，并说我是公司的党支部书记必须参加。我在电话里，向成老师说明不能回家参加他儿子婚礼的原因后，希望得到他的谅解。成老师说，喜酒是小事，绝不能因为这个影响你的工作。未能应邀回家庆祝成老师儿媳的婚礼，我深表遗憾和愧疚，心里好像塞了一把稻草，整天隐隐作疼，十分难受。
恩师如父。为弥补2015年没有应约成老师邀请的缺憾，2016年深秋，我谎称爷爷病故，以回家奔丧为由，请了3天的假，专程到成老师家探望他。我上小学的时候，成老师不到30岁，浑身充满着青春的朝气和活力。在我的脑海里，他是一个精明、智慧，多才多艺的老师。全校师生和社会人士，都知道他的拿手好戏是弹跳歌舞、琴棋书画。学校的宣传栏、黑板报和大队的标语、口号，都是由他一手承揽。学校搞文娱活动，大队搞文艺小演出，都是他组织筹划。就连我们村庄的年年春联，都是他义务书写。当然，我家和我家所有亲戚的春联，都是我拿到他家请他写的。他手写肿了，也没停过，一直写到年三十晚上才能停下来，笔墨也都是他自己钱买的。
成老师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他要求学生也要讲卫生。20多年前，乡下都是土路，很多孩子没有卫生习惯，遇到下雨天，都爱把鞋子脱下，赤脚走在满是泥泞的乡村羊肠小道去上课，还时常津津乐道地将泥巴捏成似是而非的各种小动物把玩，小手全是脏兮兮的，进到课堂翻书时，又把课本弄得都是泥。每次遇到阴雨天，在没上课之前，成老师都要仔细查看我们的小手脏不脏，先叫全班的学生把手举过头顶，然后他会一个一个地查看。若是发现了手脏的同学，便毫不留情地把他请到讲台上，面对台下的同学展示自己的脏手。还以这样的同学为反而教材，用简明扼要，浅显易懂的道理，向同学们讲解不讲卫生的害处，从此，雨后同学们再也不去玩泥巴和脏物了。
我小时候是一个很淘气，最喜欢用泥巴捏小猫小狗等小动物，手上少不了泥巴，课堂上检查上时，我出的“洋相”频率最高，挨“斗”的次数最多，由此，在我的内心对成老师产生了一种恼怒，甚至“怨恨”的情绪，曾多次欲寻机会进行“报复”以解心头之“恨”。“遗憾”的是直到我小学毕业，也没有得到“报仇雪恨”的“契机”。后来，成老师知道孩子们下雨天爱赤脚的原因，不光是不讲卫生，主要是心疼鞋子。那时候乡下的农民都很穷，很少有家长给孩子买胶鞋，小学生遇到下雨天，路上赤脚是家常便饭。成老师了解情况后，为了避免下雨天孩子再赤脚，慢慢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他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为班级没有胶鞋的孩子，每人都买上一双崭新的胶鞋，我是其中之一。穿上成老师买的胶鞋，美的我连路都走不好了。
当我上到初中，知道人情世故的时候，才真正懂得成老师的良苦用心，对他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高中毕业那年，我还特地登门拜访他。那时，我是学校的宣传骨干，又是地方小报的特约记者，为了报道成老师的事迹，我便和三个同学结伴而行，走进了成老师并不宽敞的院子里，成了他家的不速之客。他又搬板凳又倒茶，笑容可掬地拉着我们胳膊对我们说，几年不见都长大成人了，都差点认不出了，还夸我们以前学习很用功，以后会有出息的，夸得我们几个脸上火辣辣的热。当我说明来意时，成老师只是一个劲地摇手拒绝，态度诚恳地说，他身上没有可以报道的东西，所做的一切都是每个做老师的应尽职责，不值一提。
客居他乡，一晃十多年。期间，师生的友谊只有依靠电话沟通，直到他儿子结婚，他也从没忘记我这个曾在学校调皮捣蛋的学生。1999年，我在深圳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感恩他的回记文章，发表在《深圳特区报》副刊上，被他看到后，当即打电话给我，说我的那篇文章写得如何如何的好，还鼓励我多写写文章，不断提高写作水平，做一个有文化素养的人。可我万没想到，进了师范学校，打听成老师在何办公室时，一位年轻的老师告诉我，成老师因积劳成疾，不久前架鹤归西，永远地离开了让他恋恋不舍的讲台。骨灰也是遵照他的遗嘱，播撒在老家的田地里，用自己的一捧骨灰，去肥沃一方家乡的一寸泥土，滋养一棵庄稼。我听到成老师去世的消息，难过的心情无法言表，后悔当初不该婉拒他的邀请。我早知道他会病故，就是冒着不去参加培训，被单位辞掉工作的风险，也要请假回家喝上他儿子的喜酒，和他见上地面，向他老人请安。怎奈，世上没有后悔药。此时此刻，我已深深地陷入痛苦的回忆和无限的懊恼之中。
成老师20多年前就全家迁移到城关了。我找到了他的长子，折过头来，让他带我到乡下，指认那块撒有成老师骨灰的田地里看一看，寄托对成老师的哀思与敬仰。成老师在农村长大，他特别热爱农村，对农村有一个难解的情结。他把骨灰全都播撒在他曾耕种过的农田里，还将一生中仅有的25万积蓄，分文不留地捐给了他当年任教过的家乡小学。他从农村赤裸裸地来，又从农村赤裸裸去，走得是那么的利索，没有一丝犹豫和牵挂。
时近晌午，来到了那块播撒有成老师骨灰的田地。站在田埂上，朔风萧萧，吹得我直打寒颤，整个人好像丢魂落魄，表情木然，没了精神；阡陌边的小草和野花，在一场场凄风苦雨，寒露严霜的摧残下，都已衰败、枯黄，失去了生机；一群乌鸦在头顶上盘旋着，鸣叫着，久久不愿飞去，那叫声是那么的哀惋和凄厉，使人怆然泪下。望着眼前的这块田地，谛听着成老师的长子，泣述父亲生前一个个热爱家乡，情系教育的故事，我仿佛看到成老师正伫立在我面前，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向我娓娓道来，传授立身处世的真谛，那面容依然是那么的慈祥和蔼，风韵犹存，让人肃然起敬。
我轻轻地抹去满脸的泪水，从车上取下从花市上精心挑选的几束洁白如雪，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菊花，然后把它揉碎成无数个花瓣，撒到了成老师长眠在这此的田地里。花瓣趁着微风，像一个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纷纷扬扬，飘然而下，均匀地落在脚下这块长着青青麦苗的田地里，希望它代我为成老师送去美好的祝愿。祝愿：若有来世，祈盼他重返人间，再做我的好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