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磊妈在房间里收拾过季的衣服,
听到楼下有声响,探头出来,见是继磊爸,
说:“你今天喝普洱还是铁观音?我去烧水?”
继磊爸挂好外套,放下包,
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我自己来,晚上吃什么?”
继磊妈站在楼梯上说:
“小菜场买点了荠菜馄饨。要不要去弄堂口斩点烤鸭酱油肉?我待会叠好衣服就去买。”
继磊爸疑惑:
“怎么连吃了几天的荠菜馄饨?我到没啥,你儿子肯定不要吃。他多挑剔的人。”
继磊妈冷笑:
“他挑剔就上外面吃。我才不做老妈子伺候。”
她的高兴不高兴都挂在脸上。
继磊爸问:
“上次厦大的章教授送我的那块普洱放在哪了?”
继磊妈想了一下:
“你说那块圆圆的茶饼子?我用宣纸包好扎紧放冰箱冷藏了。搁在鸡蛋那层下面。”
继磊爸找不着茶刀便用手掰下一块茶饼,
放在紫砂壶里注上热水,
洗掉头汤,又冲了一泡,
取出过滤皿,斟上两杯,
自饮一杯,招呼继磊妈:
“来尝尝,这茶不错。”
继磊妈口中说:
“我又喝不懂你们这些名堂,这茶叶好在哪?又涩又不香,我还是喜欢铁观音,有茉莉花香气。”
继磊爸说:
“章教授送我普洱茶的时候,说,每个人喝普洱茶的感受都不同,我喝着到觉得有几分意思,人生四然:来是偶然,去是必然,尽其当然,顺其自然,继磊,你就让他顺其自然,他长大了。”
继磊妈本就一肚子怨言,此刻好似打开了闸门,赌气的说:
“我养了他二十多年,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是要培养他成材的!他现在到是基本的仁义礼孝也忘了,他赚多少钱,我都不知道,我是他妈,我又不会要他的钱,还不是替他收好理财?谁家儿子不是结婚钱把工资卡存折交给老妈保管的?我白养他这二十年了!人家是娶了媳妇忘记娘,他这还没娶媳妇呢!我这做妈的,已经是路人甲了,亏我这么多年在外面说他好,现在可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
继磊爸转动茶杯观察汤色,又托起茶盏啜饮一口,
耐心听她牢骚:
“所以你就赌气不给他做饭,跟小时候一样,考的不好就吃阳春面?唔,现在升级成荠菜馄饨了?”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继磊妈到楼下去打电话去了,打给继磊,
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赌气似的问他到底回不回来吃饭,
说反正没有准备你的菜,最好不要回来吃,
又絮絮叨叨了两句,等挂上电话,回到楼上来,
似乎又气顺了,不觉对继磊爸笑:
“你肚子饿不饿?我先给你下碗馄饨,继磊说晚上回家吃呢,就是晚点,叫我们别等他吃饭。”
又说:“晚上少喝浓茶。”
继磊晚上回来的时候,
却先去了家华那,两人在客厅里聊天,
外婆自然要问吃了没有。
家华正好红枣桂圆红豆汤喝了半碗嫌甜了,
继磊就着她的手把剩下的吃完,
外婆看见又自作主张去厨房盛了一碗。
继磊吃完将碗勺放在厨房水槽里的时候,偏生被继磊妈在对门看到了。
等到继磊回屋,继磊妈劈头盖脸便说:
“你还回来做什么?不如入赘过去,今晚就收拾好被褥睡过去罢。”
继磊一声不吭,继磊妈仍不解气,只说:
“你还回家做什么?横竖已经有人照顾你衣食起居,你又赚钱了,翅膀早硬了,还回家做什么?这里哪里是你的家?连旅馆都不是呢,住旅馆还要付钱呢,你到好,还没有媳妇呢,爷娘都不要了。我正经跟你说,你打今天起,给我房租水电生活费付出来,你若再不给我钱,我立刻换了锁,你也别回家了。我说到做到!”
继磊听了这话,见她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
便笑嘻嘻:”怎么动了真气?”
继磊妈冷笑:”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我只当没养过儿子,不过养了一只白眼狼!”
一面说,一面摔锅摔碗的弄的很大声响。
继磊觉得无趣,拿眼看着爸爸,
继磊爸拿着一份报纸在灯下看的不发一语。
继磊搂着他妈的肩膀,说:
“好,就依你,每个月交生活费,你说,要交多少?”
继磊妈没想到儿子答的这么爽快,
一时支支吾吾道:
“现在电又涨价了,菜场里的青菜都要三块一斤了,你又爱吃鱼虾蟹,喏,我上周买了点’爱森’的小排,你晓得多少钱一斤伐?20块!烧出来不过一小盘,被你一顿就吃掉了。”
继磊笑:
“好,以后每个月交一千块。”
继磊妈只说:
“你别嘴巴说了好听,钱拿出来再看你表现。”
继磊说:
“我从小哪一次说到做不到了?生活费应该给,不过,我也认真跟你商量,我准备买房子。”
继磊妈一愣,继而问:
“你又在瞎讲了,买房子,拿什么买?现在房价多少钱一平方你知道伐?你到底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继磊正着脸色说:
“你借我二十万,别的你不用管,我给你打借条。”
继磊妈甩开搂在肩膀上继磊的手,连连冷笑:
“你打小这样,以退为进,以小博大,居然算计到你娘我头上来了,好个出息的!打借条!问我借二十万去买房子讨老婆了!你真的有出息,结婚不要我们出一分钱,我才没办法服了你。”
继磊涎着脸笑说:
“那可不成,我们家不作兴。娶媳妇肯定是要公婆出钱的,我借的这二十万是去买房子,结婚的钱你不用管,现在外面房子什么行情?买到就是赚到!这是我同学爸爸的内部关系,要不然,黄牛排队都不一定买的到呢。”
一大清早运来的鲜花来装饰着前厅大堂,
这些粉色的玫瑰都是从云南直接空运至沪,
特别名贵的保加利亚茶玫品种,
每一片花瓣都厚实如丝绒,空气中弥漫着奢靡的花香。
大理石的地面光亮如镜,
日复一日的迎来送往,
五星级酒店的气派就在细节中钩织着繁花似锦的富贵灿然。
崔西身着深色的制服,
今天的配饰是她一克拉的订婚指环。
她扬起素手将头发别至耳后,
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对家华说:“早。”
家华忙笑着回应:“崔西,早!”
崔西歪着头,端详她一阵:
“现在妆化的比以前有进步多了。”
家华不好意思的抿嘴微笑,
她还是不习惯坦然面对别人的直言夸赞,
大方说句谢谢,她用寒暄掩饰着自己的羞赧,
如往常一样,轻快的说:
“今天天气不错呢,中午准备吃点什么?”
“那就要看员工餐厅今天是否有什么新鲜菜式啰。”
崔西饶有兴致的跟她继续说些有的没的,
突然话峰一转,问:“家华,你英文如何?”
家华心里一紧张:
“很惭愧,不是特别好。我一直在学。”
崔西用英文问:
“哦?你在哪里学呢?”
“在上海外国语大学的成人教育学院。”
家华回答:“我的词汇量掌握的还不够多,语法也有点糟糕。”
崔西鼓励她说:
“你说的还不错,可以更好,不用紧张,我这里有一个培训的机会,希望可以帮助到你职业的成长,当然,我们也有几个候选人,最后是否能够拿到这个机会,关键还要看语言是否能够无障碍,祝你好运。”
她最后说:
“我现在只是非正式的跟你说,稍后会有培训部和人力资源部一起来找你面谈。”
待到崔西走远,家华的搭班才过来吐吐舌头对家华说:
“糖醋排骨对你就是跟对别人不同的,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入她的眼缘了。”
家华想起以前培训的时候,
跟林溪两个没少背地里说崔西的坏话,笑笑道:
“她也没少骂我一句,不过,她人还是很好的啦,对事不对人的。”
搭班带着三分暧昧两分醋意的语气说:
“她当然是好人啦,有培训的机会都先想到你呢。”
家华说:“少来哦你,培训呀,又不是升职。”
“我不管,今天下午茶你请。”
“请请请请你个头,竹杠也不是你这样敲的。”
“就是这样敲的,我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好吧。”
搭班戏虐的说,她跟家华两个都属于年纪小,
没心没肺的在前厅混日子,她笑完之后,又说:
“前厅部那么多职位,家华,偏偏咱俩命最苦,都做了一年多的接待员了,翻三班不说,最苦最累就是咱们大堂的接待,我也不指望升职了,把我换到行政楼层做接待员就行了。好歹还能坐会,不像现在,小腿都站粗了。”
“行了行了,你就是想去行政楼层吊个金龟婿呗。谁不知道你的心思。”
家华想起什么,问:
“我上次给你带的防静脉曲张的袜子,你穿了没有?我觉得有点用处哎。”
“算了吧,治得了身体治不了命,家华呀,什么时候你要升职了,记得姐妹我的心愿哦,把我调岗到楼上,我就满意啦。我要是升职了,你有什么愿望?来来来,说给我听听。”
“什么时候不穿这身制服了就是我的心愿。”
家华随口胡诌。
“哇噻,家华,你志向远大哎,要做到房务总监吗?只有总监以上级别的人才可以上班不穿制服。”
“总监?”家华闻言反问:
“你觉得我有那个命吗?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能够不在这上夜班了我就满意了。”
“哎,不是江湖传言有个大户追过你吗?”
“什么大户?”家华脑子里如闪电过一隙,她想起来了,章文杰的家族企业不就是酒店业主方吗,也不知道他现在跟林溪怎样了。
她觉得章文杰并非良人,林溪又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想到她对他的一番情意,家华只为她觉得惆怅。
算起来,林溪和章文杰认识,
倒快有两年的时间了,两年的时间,
两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当中多数还夹杂着家华,
林溪却在感情上却相当有韧性,她常常发彩信给他,
樟宜机场麦当劳的套餐玩具,
日出时候的云彩,腾冲的凉拌茉莉花,
她周游飞行,她的彩信便是日记,
有时候长篇大论,有时候寥寥数笔,
她不在他的身边,他却被她的音容笑貌包围,
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要求,
他心里反到有一些内疚,
曾经也半开玩笑的要帮她介绍男朋友,
她笑而不拒,最后把表弟介绍她认识,
一来二去,她到跟表弟成了哥们儿。
表弟的名字还是外公,也是章文杰的爷爷取的,
出自《论语·为政第二》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他因为姓周,就叫周不比了。
周不比在美国读了几年书,
小孩子喜欢轰趴,平时嫌家里约束,
都是到处流窜着玩,生日的时候,正好放春假,
不知道谁提议要烤全羊,
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在家拆花园,林溪赫然在列。
林溪用锡纸盘专心的烤金针菇,
周不比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隔着半个花园,林溪与章文杰对望了一眼,
章文杰的母亲正好瞧见,好奇多问了一句:“那女孩是不比的女朋友吗?”
章文杰笑说:“他女朋友本来就多。”
文杰的母亲笑:“他对这个到不同呢。他带回来的女孩子虽然多,对这个到是亲昵又带有点距离,这个就稀奇了。这姑娘什么来历?”
章文杰正想着如何回答,正好金针菇烤好了,
林溪看他站在那不动,就拿过来送给他吃。
她施展出手段来应酬阿姨辈,
到是妥帖大方,比那些忙着玩自拍的姑娘们招人喜欢。
妯娌搓麻将的时候,牌桌上少不了议论两句。
周不比的母亲,
也就是章文杰的二姨一向是不把儿子带回来的姑娘们放在眼里的,
只是近年来她发现儿子到是没什么浮夸纨绔的习气,反到西化的不少,
父母的便宜一点都不肯占,金钱上面分的很清楚,
思想也越来越独立,越独立就越不受控,
这就又让二姨不安,
她只担心哪天儿子直接带个黑人女友或混血小人上门,
她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这两年,反到开始留意起诚实可靠贤惠孝敬的媳妇儿人选来。
章文杰陪着打了两圈,
寻了个借口离了牌桌,
信步走到花园的树荫下面,
不知道谁给他递了杯酒,
他拿在手上,丹宁的苦涩混合着黑醋栗、桑果和树莓的奔放香气,
他在想他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她的。
其实,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她的,自己都记忆模糊了。
他的周围,并不缺少美女,他并不喜欢多看,
也许是从小的教育,使他在女人面前潜意识的客气而彬彬有礼。
一向抑制,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而不形于色这是他自幼的家教,
已经深入骨髓。
他究竟喜欢她什么?
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她的皮肤白,像他日常用来喝牛奶的ROYAL DOULTON的骨瓷,
细腻而温润,色泽通透而均匀。
她笑的时候,没心没肺,
露出贝壳一样的细致的牙齿,
像孩子一般的仲怔的神情。
他忍不住的就是喜欢偷偷看她,
看她手足无措,看她发呆走神,
看她吃和果子那爱不释手的模样。
酒喝完了,他正准备站起身来。
周不比抱了瓶酒横在胸前。
周不比笑嘻嘻的说:
“叔父今年的年报十分难堪,听说有人要准备撤资啦。”
章文杰接过酒瓶,又倒上一杯,
黑醋栗的香气荡漾出来,
他缓缓的转动杯身,说:
“本来就预计要亏三年,今年很多指标性数字超过预期,谁那么沉不住气?若要’短、平、快’,不如上赌船。”
周不比托着他那长的有点突兀的下巴,说:
“可以投资拍电影阿,我算过收益,很赞阿。”
章文杰点点头:
“电影拍摄前,可以再来个选美比赛,收益和收获都有了。”
周不比笑:
“你既然知道我的志向,我说你怎么想的,坑害林溪。”
“你不是说要找个单眼皮姑娘么。你也是该有个人来管管你。”
周不比笑:“你觉得我妈能让林溪做媳妇么。”
章文杰沉默,周不比却接着说:
“我妈挑媳妇,要家世,要学历,要相貌,要三从四德,事事顺着她,听她的,所以呢,我要是真看上谁了,一定带她躲着我妈远远的,她是嫁给了我,又不是嫁给我妈。你呢,就不同了,大姨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她是事业女性,不像我妈那样市侩。
他顿了顿,又好奇的说:
“不过我真搞不懂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让你动了心。她应该根本没有看上你吧。”
章文杰侧头看着他,
周不比连忙否认:
“林溪什么也没跟我说,不过这很容易推理阿,你从小就是这样,就是喜欢求而不得的东西。”
章文杰又喝了一杯,说:
“也许,你说的对。”
周不比嗅见他说话间的酒气扑鼻,不觉笑:
“咦,不是说不喝的嘛,怎么把一瓶酒都喝完了,这个是玛高庄的,你别当葡萄汁牛饮。”
章文杰笑:“它家的酒怎么不见紫罗兰花香?看来也不过一般的年份。”
周不比说:“好东西自然得收着,赚钱不容易。”
章文杰:“听说你在学校开了个奶茶店?”
周不比:“早转让了,我何止开了个奶茶店,还开了一个卖酸奶的铺子也转出去了,现在做旅行团,专门做内地政企团的地接,还有个做美国代购的淘宝店,都皇冠信誉了。”
章文杰:“你都瞎折腾什么呢?”
周不比:“我不就喜欢瞎折腾呗。”
章文杰说:“你自己玩也就算了,别把林溪给拉下水,空乘代购要受处分的。”
周不比笑:“你太小看林溪了,她可不是马仔,她是我的合伙人。”
章文杰问:“你跟贾斯丁熟么?”
周不比想了一下,方说:
“你说怡和酒店的营运总监那个贾斯汀?我们从来不参手酒店的营运,只管年底拿分红就好,怎么突然问到他。他以前在智利工作过很久,也有些关系,我爸前年通过他买过一个酒庄。”
周不比也不多问,
院子里的枇杷树已经绿意盎然,青翠的叶子映着日光,在微风中摇曳。
林溪给他俩送了盘腌渍三文鱼卷芒果,对周不比说:
“后天我不去仓库了,你自己盘货吧,老实点,别偷懒耍滑。要盲盘。”
周不比哀嚎了声:“还要盲盘。”
章文杰好奇:“什么盲盘?”
周不比撇嘴:“实盘就是拿着库存报表去点,盲盘拿空白表,点多少是多少,一点数字参考都没有。到底是谁偷懒耍滑?你后天凭什么不去盘?”
林溪就等他这一问,于是特意转头看了章文杰一眼:
“家华在装修房子,后天我还要陪她去试婚纱和伴娘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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