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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厅长与一线教师的两封信:教育改革设计者与实施者很难同频共振

2021-04-02 03:04:32


高中教育改革是最难突破的关键点,其艰巨性、复杂性、长期性非义务教育阶段可比。因此,坊间常有“小学素质教育轰轰烈烈,高中应试教育扎扎实实”的说法。

 

尽管好多教育专家对衡水中学等应试教育极端典型的学校进行连篇累牍的口诛笔伐,但好多家长及学生千里迢迢趋之若鹜,以谋得一位而全家族倍感荣光。其中还包括有些知识精英为其大唱赞歌:衡水中学(含衡水一中),今年被清北录取的数量,。“这个金色的夏天,是衡水中学最辉煌的时刻。”对于这一历史性突破,甚至忘乎所以般地手舞足蹈:“170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山东教育厅原副厅长(今年4月改任山东省教育厅巡视员)张志勇有“教改厅长”的美誉,是教育高官中为数不多的开博者之一,是一个有着远大教育理想与真挚教育情怀的教育专家。

 

仅以一例印证:2013年3月在“雷夫中国行”济南会议上,张厅长读着一封学生的来信竟然泪流满面。这是一个单亲家庭孩子的来信,信中历数了自己在学校里所受的欺凌和自己的心路历程。张志勇厅长情绪激动地警示了只关注成绩,忽视孩子心理健康、身体健康的恶果,最后张志勇厅长向与会教育干部及教师发自心底地呼吁:“为了孩子,拜托大家了!”

 

从2008年山东省高中课程改革“再发动”与“再出发”肇始,张厅长从策划到组织,从幕后走到台前,领衔进行了全省高中教育的系统变革,在全国引起了强烈反响。

 

把教育投入和实施素质教育作为考核各级党委、政府政绩“一票否决”的指标。提出了实施素质教育的具体方案,即“规范办学+开齐开足开好课程。”

 

加强高考信息管理,禁止炒作高考状元和高考升学率。全面深化高中学业水平考试,拆掉了“独木桥”,2014年起,只要高中学业水平考试合格,就可以到高职高专“注册入学”。开通了“立交桥”,2012年起,实施春季高考,中职毕业生不但可上专科,也可以上本科。建立了“公平桥”,2014年起,凡在山东省接受完整高中教育的非户籍考生均可在当地报名参加高考,并享受山东省考生同等的录取政策。架设了“自主桥”,各高校可制定招生章程,提出自己对优秀新生选拔的标准和要求,等等。

 

为此,张厅长在2015年专门向山东地方教育局长、高中校长及媒体写了一封公开信,题目叫《请记住山东省千万学子的重托》,充满深情地呼吁社会各界要树立正确的政绩观,杜绝片面地用考试升学和分数来指挥教育、评价教育、考核教育,。言之谆谆,情之切切,令人悄然动容。

 

但在此之前,曾有一位高中教师向张厅长写信,反映了一线教师对推进规范化办学和实施素质教育的迷惘及困惑,描绘了基层学校在高中教育改革中理念与实践背离的现实困境,倾诉了教师日常生活中来自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和对学校管理中实际存在的不满情绪。凡此种种,与教育改革中的理想境界相差甚远。

 

教育改革的设计者与实施者之间在认知上的的巨大差异,很难同频共振,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遵循教育规律、深化课程改革与满足社会需求、迎合家长短期需要的基本矛盾,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背景。

 

“为了中华民族的复兴,为了每位学生的发展”的课改理念无比正确,一线教师绝对认同。“构建符合素质教育要求的新的基础教育课程体系”的六项具体目标也势在必行,:几乎没有一项教育改革因为有了先进理念便一帆风顺、所向披靡的;“几乎所有教育改革的具体过程都充满了激烈的论战、长久的僵持乃至频繁的反复,以至于身处改革之中及置身改革之外的许多人,都对教育改革最终能否成功将信将疑。”

 

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些改革触犯了改革前的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这一改革很难在近期给自己带来利益。穿新鞋走老路最安全、最省事、最稳当。其次是“人”的观念始终未能在一线教育工作者的头脑中普遍地、虔诚地确立起来。家长、学生、学校、官员等要的就是分数、重点率、清北数,媒体商家要的是猎奇营销,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真金白银。”

 

因此,我们既要在遵循教育规律与满足社会需求之间探寻一种动态平衡,更要以实现学生全面而有个性地发展作为教育改革的旨归。只有当全体教育利益攸关者把学生当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视为有着个体价值、人格尊严、正当需求以及独特个性的人,素质教育才能有实质性地推进。

 

闲言少叙,请看厅长与教师的两封信。管中窥豹,一定会对高中教育改革的艰难有所体会。

 

请记住山东省千万学子的重托


——致教育局长、高中校长和媒体朋友的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

 

自2008年以来,我们遵守省委、省政府推进素质教育、减轻学生过重课业负担、让教育回归育人本质的一系列重大决策和文件精神,坚持不宣传、不炒作高考升学率和高考状元,共同致力于创建一个安心教育、安心教书、安心学习的齐鲁教育好环境,受到省内外有识之士的一致赞誉,著名教育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区主席陶希平先生称我省为国内“一片净土”。

 

“道不同,不相为谋。”

 

几年来,我们之所以在不宣传、不炒作高考升学率和高考状元方面能做到心心相印、义气相挺,因为我们为生长、生活在齐鲁大地上的孩子们担负着一份爱、一份责任、一份使命。

我们深知,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每个孩子都是家庭的未来和希望,我们不能仅凭一次高考就给孩子未来的一生贴上成功与失败的标签。今天的高考再重要,它也不能像30年前一样,直接决定孩子的身份、工作与未来的生活,它只不过再一次为孩子人生道路提供一次重新出发的机会……。

 

我们深知,每个孩子都需要健康的体魄,都需要阳光的心态,都需要良好的习惯,都需要积极的人生态度,都需要良好的知识素养,都需要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都需要为今后的就业谋生和终身学习与发展奠定基础。

 

可是,几十年来日益功利的教育政绩观,将中小学教育一步一步逼向极端应试教育的轨道,整个教育除了为考试升学做准备之外,其它正常的教育都被边缘化了。这种教育,不仅危害每个孩子的健康成长,也在危害众多孩子的正常学习,导致许多孩子厌学、辍学,甚至逼迫一些孩子走向轻生的道路。

 

我们之所以反对宣传、炒作高考升学率和高考状元,说到底,就是这种宣传和炒作,会导致许多地方只依据高考升学率这个单一的指标,给各市、各县、给各个高中排队,会将唯升学率是从的错误的教育政绩观无限放大,会逼迫各市、各县、各个高中学校在教育改革和发展中两眼只盯高考升学率,从而导致教育政绩观更加功利、教育心态更加躁动,教育环境会更加恶劣……

 

不宣传、不炒作高考升学率和高考状元,就是通过你我的共同努力,为唯升学率是从的片面的教育政绩观降温,为唯升学率是从的片面的教育质量观降温,为躁动不安的教育环境降温,为各位局长、校长减少升学压力创造良好的环境,为基础教育的健康发展和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创造良好的氛围。

 

这几年,我们正走在这一正确的道路上——

您的教育理性,正在唤醒广大人民群众的教育理性。

您的教育科学精神,正在唤醒广大教育工作者的教育科学精神。

您的科学的教育政绩观,正在唤醒广大党政干部的科学的教育政绩观。

 

行百里半九十!

 

我们需要坚守,我们需要继续努力!

直到教育不再功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您的义气相挺,我却无以为报。

只有请您接受山东千万孩子对您的感谢,您的努力会让山东千万学子的成长环境更好,会让山东千万学子的学习更加快乐,会让山东千万学子的未来更加美好!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更大的回报!

请您记住山东千万学子的重托。


张志勇

 

 

致山东省教育厅张志勇厅长的一封信

 

尊敬的张厅长:

 

您好,我是山东省一名普通的高中教师,想和您交流一下目前我省素质教育改革的一些想法,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对于素质教育改革,毫不夸大地说,我和我遇到的每一个老师都是举双手赞成的。当然,学生,家长,乃至整个社会,都在迫切地期待着素质教育能够真正地在我省开花结果。然而,我却不得不说,素质教育改革,真的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政策。或许您不同意,请听我解释。您所推行的素质教育改革,不应该只是规范办学吧。然而,在素质教育改革的实践中,我们一线老师只体会到了规范办学这一点。我们的体会是,规范办学,就是在省里来检查的时候,按照规范的课程表上课,盯自习;规范办学,就是省里不来检查的时候,该怎么上还怎么上;规范办学,就是让学生多自主学生,教师上课不能超过15分钟;规范办学,就是周末学生上自习,老师陪太子读书;规范办学,就是学生是老子,老师是孙子;规范办学还有很多体现,我竟然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请不要批评我只会抱怨,我一直是一个积极上进的人。我对张厅大刀阔斧的素质教育改革,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可是我为什么又有这么多的抱怨呢?因为您没有看到真实的教学一线的实际情况,您总是被许多半真半假甚至弄虚作假的报告包围着。05年开始第一次素质教育改革的时候,我和现在一样期待,然而三年过后,包括我所接触到的领导老师都说,那次改革失败了。因为什么都没有改变啊,考试,学生,高考,课堂教学,一如既往。08年开始的时候,校长就说,不知道这次能热乎几天,大家要严阵以待,不要给学校捅娄子,添麻烦。听到这话,您想想老师会是什么感受。一开始,规范办学轰轰烈烈,一时间,各个学校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先换课程表,再调整老师自习值班。说句实话,大概最多一学期,老师们的确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注意,是一丝。终于可以不上晚自习了。可是,现在,规范办学的雷声过了,一切照旧。其实从一开始,省厅到各地的暗访就不是多么成功,有的学校点背,被通报,撤牌,但是更多的学校在暗访到来之前就已经换好了省厅要求的课程表,值班表。你检查,规范上课,你不检查,还是老一套。你来了,一个老师盯两个个班,你走了,两个老师盯一个班。学生有了更多的自习时间,但是多数学生根本不会用,,进而需要老师盯管,一个老师盯都不一定管用。课堂教学中,各个学校都在乱学乱搞,一会儿学这里,一会儿学那里。有的要求老师讲课不能超过15分钟,有的要求老师每堂课都必须使用多媒体,有的要学生自己上台讲解,老师台下补充……

 

我敢说,随便那所高中的老师,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上课才能符合领导的要求。注意,是领导的要求,而领导往往是不怎么上课,甚至不懂教学的。至于怎么教授学生知识,老方法就行,多背,多做题啊!这是老教师对新教师的忠告。周末了,按照省里的要求,不能上课,老师那就跟着上自习,要不就让学生做套题训练。现在的学生,都知道老师怕自己,所以大多不把老师放在眼里。我曾见过跟主任校长对骂的学生,也曾遇到把老师痛打而照样在学校里横行的学生。老师呢,不停地安慰自己,他们毕竟是孩子。省里不是要求不能体罚,就是拿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压制老师,学校领导呢,对学生和家长的一切要求,唯命是从;对老师权益的损害,完全无视。你知道吗,我们学校一个学生,因为老师批评其上课玩手机,竟把老师的手指掰断。结果呢,老师赔了弄坏的手机,赔了学生的精神损失,自己的手指还要自己治疗。当然,也给家长赔了一堆的不是,更少不了向领导赔上无数的歉意。我觉得,他还赔上了作为一名老师的尊严。这和最近网上的老师挥刀自残何其相似!!!

 

我知道,您一定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反驳我,可能其中一条就是,我省暑期十万高中教师培训的辉煌,这不就是素质教育改革给老师带来的“福利”吗?

 

我的回答是,这是对老师的“软禁”。暑期培训,我很欢迎,也很期待。但是经过这几年的培训,我的感觉是,愈加无聊。先说培训的专家,材料等等,总是一些理论套话,就算是和教学结合,也是作秀,真实的课堂完全没有视频上那样的。有的甚至老师们都看不懂,还要老师做作业,写评论。再说组织安排,每年的暑假,本是老师休息的时间。为什么老师需要休息,因为高中老师平时的工作一般没有少于10小时的,班主任一般不少于13小时。老师早已经在平时的工作中把一般单位不放暑假的的时间给干完了啊!!可是因为暑期培训,老师却愈加疲惫,整天忙于看不知所云的视频,抄不知所云的文章,写不知所云的评论。您可能会说,省里没这样要求啊,可是一线的老师,多数都是这样过的。甚至有的地区学校要求老师每天评论不少于几百条,被专家推荐一次奖励几百块等等,您知道吗?十天下来,我这刚过30而立的青年教师都觉得身心俱疲,何况老教师?专家们呢,也只是一群标题党,哪篇文章标题叫得响,才可能得到专家的巡幸。有的老师明明是粘贴的其他老师的文章,却被推荐了,原作者默默无闻,这样的培训,您听说过吗?为什么不能把暑期培训的大笔资金给每位老师在期刊数据库上开设一个账号,让老师自己阅读,自己研究;为什么不统一各地的职称评定,让一线老师而不是领导有一个职称晋级的机会;为什么不调整各地的教师工资福利标准,让大家同劳同得,多劳多得。

 

再说暑假老师上辅导班的问题。我坦白,我是其中一员,但是我想陈述我的理由。我农村出身,家庭压力很大,房贷压力也大,假期我用自己的知识和劳动挣钱补贴家用,有什么错呢?我觉得对于这个问题,省里应该辩证看待,应该允许教师在专业的培训机构兼职,但是可以禁止教师创办辅导班。至于有的地方出现的老师只在辅导班上讲重点的现象,高中绝不会出现,因为高中老师把学生教好了,都不一定获得领导的满意,还敢不认真教课?相对比而言,学校领导在外面开店经商的,开始辅导班的,不在少数,省里倒能熟视无睹。再说,同样的教学压力,同样的老师,章丘兖州的老师可以每月工资三千,为什么定陶陵县的老师只能领到1000呢?不要说地区差异,就算是同一地区,老师的工资也很难糊口,因为老师要靠工资解决所有的生计,。不要说老师比工人好多了,现在工资水平低的地区,老师的工资还不如农民工。我也想专心教学,教书育人,可是,我30年的房奴,夫妻双方的老人需要赡养,靠我1500块的工资,我真的很吃力!!

 

胡乱说了一通,没什么条理。

 

再说说我分析的原因。

 

高考不改,素质教育就是空话。不是说不公布高考成绩,学校就不需要高考成绩,学生就不知道高考成绩,家长就不看高考成绩了。学生进入大学仍然要靠那一张薄薄的成绩单,校长的政绩还是名牌和本科的升学人数,老师还是要被多数个一本二本的名额压垮。但是高考改革,不是咱省自己说了算,所以素质教育吗,搞搞呗,总比没有强。

 

对学校领导和老师的评价机制要改。最重要的是对学校领导的评价。您是不知道,一个校长,那就是学校的土皇帝啊!真正的名师,不为名利的追求学校发展的校长,几乎没有。学校校长向领导汇报的,不还是高考成绩吗?学校校长要求老师的,不还是本科人数吗?

 

解决教师幸福感的根源,在于教师实际地位的提高。其实一直以来,国家和社会都在拿着古代圣人的标准要求老师,却没有给老师古代圣人的足够尊重。老师拿着微薄的薪水,还要受着各个方面的严苛审视。即便是有的地方老师的工资很高,但是老师依然被社会从精神上踩在脚下,臭老九还是没有变。,对甘于奉献的大多数却总是默然。

 

也没想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如果以后有了,再提吧!!

 

现在看来,我还是在抱怨,但是我只希望,这份真实的抱怨能使您认识的一线教育的些许现状,素质教育的路还很长,我愿陪您走下去!


一个普通的高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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