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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晚风来

2023-06-05 09:59:46



他似晚风来


封棠 | 文

亦良璇子 | 图





作者有话说


我一向最喜欢姐弟恋啦,喜欢小狼狗男主从桀骜不驯到全心全意依恋女主的过程,喜欢这种孤掷一注用尽一生去爱一个人的感觉,哪怕燃烧成灰,哪怕永远得不到回答。




(一)原来也过去了两年

在乔之濯的记忆里,那年秋天特别冷,过了八月后似乎一夜间就入了冬,连着下了好些天冰雹。

他前不久刚同人打过一场架,几处未经处理的伤口就暴露在寒风中,是钻入骨髓的疼,换个人早该痛得龇牙咧嘴,他面上瞧上去倒像是一无所觉,偶尔蹙一蹙眉,反倒给那张本来就好看得不像话的脸添了点说不出的味道,让人心动。

路上有小姑娘不住地盯着他瞧,他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眼睛里也像含了霜,把人吓退了。小姑娘悻悻地转过头,咕哝了声:“好凶的人哦。”

声音不小,传到一旁坐在车中的叶霖耳朵里,她注视着车窗外那个瘦削挺拔的身影,笑了一声:“是挺凶的。”

她这句话意味不明,司机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道:“叶总,我们盯了他大半个月,这小子确实是……是那位的私生子,这点千真万确。”虽然看着的确不太像。

叶霖倒没再说什么,淡淡应了声,吩咐道:“你们先继续把人看好了,半个月后乔先生的寿辰,在德瑞斋摆宴,找机会带到他面前。现在先送我去浅水湾别墅。”

说完这句,她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休息,用手按了按眉心。三个小时前,她刚从澳洲飞回来,不眠不休将近一周,才将乔瑞勋交代给她的事办完,一回来又要去“哄人”,这样的连轴转,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乔家在浅水湾有一块开发地,乔家大小姐乔檬看上了那里的梨花林,宠女如命的乔瑞勋几乎是按着城堡的规格建了别墅。除了外出办事,叶霖都陪着乔檬住在里面。

叶霖个子高,一米七八的身高即使在男人堆里也显眼,而乔檬身量小,头顶只到她下巴,此时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姿势,同她撒娇道:“阿明,我好想你!爹地这次怎么让你出去这么久呀?我都六天没看见你啦。”

叶霖摸摸她的头发,笑得格外温柔:“让我们檬檬久等了。”

真正论起来,乔檬比她还要大一岁,只是从小娇惯着长大,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还像高中生。而能让她这么全心信任依赖的那个“阿明”,其实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哥哥叶明。

她和叶明很小的时候就被乔瑞勋收养,吃穿用度虽比不上乔檬,却比寻常人家好上许多,养育之恩以身相报也不为过,所以三年前,当乔瑞勋遭人暗杀时,叶明为他挡了那一枪,正中命门,没能撑到医院。

乔檬接受不了叶明的死讯,当场晕厥,好不容易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阿明呢?”表情困惑又茫然。医生说她是受了刺激,心智受损。乔檬身体一向不好,乔瑞勋舍不得宝贝女儿再受打击,主意打到了叶霖身上。

叶霖和叶明长得很像,剪了短发再化个妆后更让人难分辨,连乔檬也没发觉,惊喜地抱着她的胳膊,又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说:“阿明,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叶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里已经是十足的温柔,是叶明对乔檬的温柔:“怎么会呢,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这样的日子,叶霖本以为难熬,原来也过去了两年。

  

(二)像是宿命的起点

乔瑞勋寿宴那天,天气难得放了晴。

乔檬怕吵,乔瑞勋也不舍得她出现在人前受人议论,便让叶霖带着她在包间里吃饭。乔檬难得挑食,噘着嘴什么都不愿意吃,叶霖又让人重新上了点心,服务员放下碟子时,悄悄给她递了个眼神。

叶霖面上平静无波,转过头哄乔檬吃下一个蛋挞,问她:“檬檬想睡了吗?”

乔檬摇头:“我们出去看看吧,爸爸今天过生日,我还没给他送礼物呢。”

叶霖一边拿手帕给她擦手,一边说:“檬檬不能出去,外面人太多了,会有人撞到你,檬檬这条裙子这么漂亮,被人撞坏就不好了。”

听了她的话,乔檬纠结地盯着自己的蓬蓬裙,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把身后的礼盒交到叶霖手里:“那阿明替我去送给爸爸吧,记得帮我祝爸爸生日快乐。”

叶霖接过系着粉丝蝴蝶结的礼盒,嘱咐站在门边上的几个保镖:“你们保护好小姐。”

等叶霖绕过长廊,进到酒店厅内,里头果然已经乱成一团。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桀骜不驯的面孔,表情冷硬,却仍有动人心魄的英俊。

乔瑞勋早已气得手发抖,怒斥对方不懂礼数,说乔之濯不配当他的儿子。另一边的乔之濯闻言无所谓地笑笑,语气嘲讽:“对不起,你们乔家,我确实高攀不起。”

叶霖原先筹划的是一场父子相认的戏码,虽然在那天见识到乔之濯的坏脾气后,她便知道这场戏气氛不会那么轻松,却没料到会闹到这种地步。

好好的寿宴就这么毁了,整个大厅分外寂静,没人敢触这个霉头,只有叶霖一步一步朝里面走。乔瑞勋看见她,皱了皱眉,瞥到她手中的礼盒才强压下怒火,想到什么,对她说:“叶霖,给我好好教会他规矩。”

叶霖转头看向乔之濯,和他目光交会。他到底年纪还小,今年才十六岁,哪怕气势装得像个成人,充满了防备和倔强的眼神却骗不了人。叶霖对乔瑞勋点头,恭敬地应下这份差事,乔之濯恨屋及乌,对她脸色更差。

同样是乔家的孩子,乔檬手指不小心被玫瑰的刺扎到,乔瑞勋都要兴师动众请来最好的医生给她包扎。乔之濯额角在刚刚的争执中被他砸出一个伤口,还隐隐渗血,他却不闻不问,毫不在意。

虽然如此,乔瑞勋还是将市中心的一套公寓拨给了他住。甫一进公寓,叶霖便翻出了药箱,见乔之濯还杵在门口,她嘴角微动,露出一个笑容:“少爷伤口还在流血,让我给你处理一下,好不好?”

话音落下时,一滴血刚好沿着乔之濯脸庞滑落,带着一种凄绝的艳丽。

照顾乔檬这么久,叶霖哄人的手段已十分高超,语气轻柔,让乔之濯没法发脾气。他别扭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硬邦邦地说:“不要叫我少爷。我不是你们乔家的少爷。”

叶霖恍若未闻,用棉签蘸着碘伏给他清理伤口。他分明讨厌乔家、讨厌她,却默默地帮她端着药碟,脸也正对着她,微微抬起头就着她的动作,不动声色的贴心。

等给他止完血,叶霖才慢悠悠地回复他的话:“不叫你少爷,那我叫你什么呢?之濯?”她脸上带笑,乔之濯耳郭烧起来,别过头去:“随便你,跟我没关系。”

“你中午应该没吃饭吧,现在是不是饿了?我刚刚看冰箱里有东西,我厨艺不太好,可能只能煮面,要委屈你一下。”

乔之濯静默了一刻,声音冰凉:“他不在意我,你讨好我也没用。”

叶霖手一顿,对上他的眼睛,没忍住笑出声来:“如果一碗面就能讨好你,那乔先生给你这一套房,早就够你开开心心地回乔家了,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之濯,你哪有这么容易被讨好。”说完,她没有再看乔之濯的反应,转身走进厨房里。

她的厨艺是真的算不上好,煮出来的面卧了个溏心蛋,还是显得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的样子,乔之濯却毫不挑剔,一口一口吃得很珍惜。

叶霖看着,难免又想到了他的身世。乔之濯的生母当初是被乔瑞勋的一个合作对象送到他身边的,乔檬的妈妈去世得早,乔瑞勋身边从来也不缺人伺候,没将人放在心上,不料就那一夜,便让她珠胎暗结。

可惜能让乔瑞勋捧在掌心里的,仅仅只有乔檬一个女儿。

乔之濯的生母不知被谁交代过,没有去找乔瑞勋,独自生下孩子,在两年前因病撒手人寰,剩下乔之濯一个人。他打零工给自己赚学费,性子又犟,常常跟人争执,打架也是家常便饭,倒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乔之濯把面吃完的时候,叶霖的手机响了,是乔檬打来的电话。她对那边低声安抚了几句,挂断电话才发现,乔之濯已经把碗都洗了,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知道她要离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留了个号码给乔之濯:“我待会叫人来把这里收拾一下,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见乔之濯还绷着脸,她又开了句玩笑:“想我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好啦,我走了。”

“叶霖。”他忽然叫住她,却不再说话,像是用目光在确认什么东西。

叶霖回过头,眼睛里含着些微温情,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眼,像是宿命的起点。

  

(三)叶霖,我想你了

按年龄算,乔之濯是该上中五的,可他很聪明,乔家基因好,一脉相传到他身上尤为明显,为了省学费就直接跳级到了中六。

他原先读的那所中学学费低廉,教学质量不高,叶霖自然不能看着他在那里荒废了大好的天赋,给他办了转学,插班去了私立的贵族学校。

乔瑞勋有意让她与乔檬渐渐断开联系,给她安排的事越来越多,也将乔之濯彻底交到她手中。

乔之濯每天下课是晚上七点,只要不忙,叶霖都会去接他放学。十月过后,夜幕降临得越来越早,叶霖知道乔之濯不喜欢张扬,每次去都没叫司机,自己开一辆不起眼的车去接他。

有一回,她晃晃悠悠骑了一辆脚踏车停在校门口,乔之濯分明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她,却故意装作不认识,还是她凑上去,一路跟在他身后。

“这里离公寓很远,你确定要走回去吗?”她刻意冷下语气。

乔之濯停下脚步,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不想坐你后座。”

这脚踏车还是乔檬差人买来的,她许久没见到叶霖,闹着要让叶霖骑车带她去看梨花。可这个季节哪还有梨花开呢,乔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发了脾气,连叶霖也不给面子,冷着脸让她骑车下山。

叶霖不知脑袋里哪根筋没搭对,就这么骑着车来接乔之濯了。只是忘了,乔之濯年纪虽小,却终究是个男孩子。

她从车上下来,眼睛弯起来,问他:“那换你载我,好不好?”

乔之濯比叶霖还要高小半个头,是真真正正的宽肩、窄臀、长腿,身姿挺拔如玉树,骑着单车时都有种磊落的气质。

晚风绵长,带着沁人的凉意,月光静悄悄地洒下来,落了他们一肩。叶霖将脸贴在乔之濯背上,汲取一点温度。她刚见过乔檬,身上喷了乔檬喜欢的祖马龙白茉莉香水,混合着她身上温软的气息,悉数拂过身前人的鼻尖,少年瞬间僵直了身体。叶霖额头抵着他的背,笑得身子轻轻颤抖。

“之濯,我今天去见你们老师了。”叶霖听见他呼吸渐沉,“你们班主任说——”

“说希望你替学校高考拿下状元,原来我们之濯这么厉害啊。”

她话里是满到溢出来的亲昵,乔之濯一言不发,脚下速度却加快了,风呼啸着从她耳边穿过,她抱紧了乔之濯的腰。

“不逗你了,明天你过生日,我给你买蛋糕,可能没时间来接你了,你记得放学早点回家吃蛋糕。”

乔之濯前十七年没有期盼过所谓的生日,但因为她的一句话,对明天开始有所期待。

然而这一天到来得却不如人意。

叶霖接到电话赶到学校时,看见的就是浑身沾着血的乔之濯,他面上是一股狠厉的神色,是她没有见过的模样。

她心里焦急,脸上没有透露半分,走过去时还先和班主任打了声招呼,余光瞥见乔之濯眸光黯下来,她不为所动,从他身旁掠过。

这老师被上头嘱咐过,虽不完全清楚乔之濯的身份,但知道叶霖是什么人,态度一直很谨慎,斟酌着语句跟她说:“乔同学向来是很听话的,只是这次和班上同学打架,的确是他先跟人家动的手……”

听见“听话”这个词被安在乔之濯身上,叶霖忍不住想笑,正了脸色道:“之濯做了错事违反校规,受罚是应该的。”

她这话刚一说出口,乔之濯的拳便攥紧了,叶霖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只不过还要劳烦您告诉我事情经过,不然我不好同他父亲交代。”

这就是拿乔瑞勋出来压人了。

若是寻常情况,事情倒也好处理,偏偏乔之濯打的那人,家里背景也不简单,不然也不可能在学校耀武扬威,还敢公然掀女同学的裙子。

叶霖看着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倒是真的惹人怜惜,不怪乔之濯一时冲动英雄救美。

她想和对方家长商量着息事宁人,可对方嚣张惯了,瞧她年纪轻,不把她放在眼里,硬是要和乔之濯的父亲面谈。

等乔瑞勋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叶霖把乔之濯叫到了一边,没有指责,平心静气地问他:“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乔之濯不说话,叶霖便接着道:“我不反对你早恋……”

“我不喜欢她。”他蓦地出声打断她,眼神带着点乖戾,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只说了这么一句,别的不再辩解。

气氛僵持着,往日这种状况,都是叶霖主动缓和,现下她不想说话,就只剩下沉默。

不一会儿,乔瑞勋那边的人便到了。叶霖以为会是乔瑞勋的助理代为出面处理,可过来的,却是乔瑞勋本人。

他一出现,对面家长顿时什么要求都不敢再提,点头哈腰地道歉,对叶霖也赔着脸色,拎着自家孩子给乔之濯说“对不起”,主动提出了一大笔补偿。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戛然而止了,然而刚一出校门,乔瑞勋隐忍的怒气便发作了出来:“叶霖,你如果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乔家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叶霖垂着头任他教训,乔之濯想冲上前说什么,被她牢牢握住了手腕。他垂下眼眸,看见她纤细的手背,血管透着淡淡的青紫色,那么脆弱的模样,握的力气却那样大。

从来直到离开,乔瑞勋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乔之濯。乔之濯也丝毫不在意,他眼中仅有的,是叶霖脸上不加修饰的疲惫。

叶霖松开手后,他极快地眨了下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慢慢地转过身去。

“我是不是很麻烦?你其实也把我当负担吧。”乔之濯声音很轻,过了一会,忽然提高了点音量,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见到你了。叶霖,以后你不要过来了。”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无理取闹,叶霖却依旧很乖顺地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道了声:“好。”

乔之濯独自回到公寓,叶霖如约没跟在他身后,可司机保姆无一遗漏地都给他安排好了,只不过他不喜欢有人进到这里,这个他心中独属于他和叶霖两个人的地方。

他没有告诉叶霖,她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并不是什么英雄救美,之所以救那个女生,不过是对方眼睛长得和她很像罢了,他怎么忍心看到那样一双眼睛蓄满泪水。

甫一推开门摁下廊灯开关,乔之濯便看见玄关处有个小小的机器人朝他挪了过来,碰到他的脚才停下,某个开关被启动,自动放起了生日快乐歌。

不是冰冷的机械声,是叶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乔之濯俯下身将它拾起来,捧在掌心,仿佛在挽留最后一丝温暖。

那之后两个月,叶霖都没有再联系过乔之濯。甚至春节,她也只是吩咐人送足了年货。乔瑞勋对他弃之不顾,连年夜饭也没有叫他去乔家一起吃。

叶霖陪乔檬守完了岁,时针走过十二点,整个香港岛都笼罩在一片烟火璀璨中。身旁的乔檬正闭上眼睛许愿,叶霖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是乔之濯发给她的短信。

“叶霖,我想你了。”

  

(四)比他吃过所有的糖都要甜  

香港的高考结束在五月小桃初谢时,乔之濯被港大理学院提前招录。

自春节收到那条短信后,叶霖和他的关系又恢复了之前的状况,只是她明显能感到乔之濯待她更加小心,只高考完问她要了一份奖励,是陪他一起去旅行。

乔之濯计划去的地方是北欧一座刚开发的海岛,没什么特色,就是有座跨了四分之一海域的玻璃栈道有点名气,被炒成所谓真爱的试金石。

叶霖自然不信这些,乔之濯似乎对传言也不感兴趣,两个人毫无情趣地按部就班从栈道的起点往终点走。中间海浪袭来,叶霖一时头晕,险些没站稳,乔之濯拉了她一把,又很快收回手,面不改色地继续朝前走,步伐却难免有些僵硬,叶霖在他身后无意识地抿唇笑了一下。

自从开始帮乔瑞勋办事,叶霖便鲜少有假期,这下算是沾了乔之濯的光,可以休息几天。

她躺在沙滩椅上,乔之濯在不远处租冲浪滑板。他平时瞧着瘦,脱下上衣身上肌理却很漂亮,小腹上是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这样英俊的东方面孔,俨然是整个海滩关注的焦点。

只可惜他脸上神色太冷,让叶霖想起刚见他时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乔之濯似有所觉,转过头朝她看来,眼中刹那间如冰雪消融,染上了点暖色。她笑着朝他做了个嘴型:之濯加油。

等乔之濯冲完浪回来,叶霖正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一副熟睡的模样。

正是吃晚餐的时间,沙滩上人散了不少,这处显得尤为冷清。乔之濯启唇,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缓慢地挪动步子,走到了她身前。阴影打下来,覆在她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一寸寸上移,直到覆上她的脸颊。他低下头来,唇贴着她的,只是单纯地碰触在一起,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的唇那么软,比他吃过所有的糖都要甜。

四周有海浪的声音,乔之濯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过了很久,他终于起身时,叶霖蓦地睁开了眼睛。

乔之濯顿时僵在了原地,头还低着,和她四目相对。

她生得俊秀,眉眼轮廓都似上天最得意的杰作,乔檬对她的迷恋也有这张脸的缘故。她平时化了男妆英气逼人,此刻难得多了几分柔媚,明明眼中没有其他情绪,可连那脉脉流转的眼波,都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勾人。

对他而言,这是致命的勾引。

乔之濯头脑一片空白,她却笑了起来:“之濯,你知道怎么亲人吗?”

他还愣着,她却已经欺身上前,抬起头,玫瑰花瓣一样的唇覆了上去,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在他心里翻江倒海。

他聪明又好学,不甘心被她看轻,手掌扣住她的腰,反客为主地将她教的东西一一施展回去,将她的唇吮得发烫。

她“咝”了一声,他闻声清醒过来,盯着她已经肿起来的唇,一时无措:“我……我去给你买点药。”

他明显是想落荒而逃,叶霖头一次没那么善解人意,将他叫了回来:“这个点药店都关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过会儿吃完晚饭就好了。”

结果整顿晚饭乔之濯都吃得心不在焉,视线始终不敢落在叶霖脸上,叶霖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把她恶作剧夹来的生姜在嘴里嚼了半晌也没察觉。叶霖支着下巴笑出声:“辣不辣?”

乔之濯哪里被这么调戏过,面红耳赤地说:“生姜……驱寒的,对身体好。”

“哦?”她笑着凑近他,“那我尝尝。”语毕吻就落在他嘴角,一触即分,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又坐了回去。

一晚上受了两回刺激,乔之濯脸上的热气直到睡前都没消散。

他做事一向是直来直往,只在对她的感情上,不知所起,小心翼翼,甚至连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都不敢去问。

乔之濯辗转反侧到半夜,屋外传出了点响动,他隐约听见叶霖的声音,打开门一看,才知道她房间的冷气坏了,正找人来修。

度假高峰期,即使是五星级酒店也没有空房间,冷气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修好,他一时冲动,对她说:“你来我这边睡吧。”

不久前他们才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他这句邀请不免有点暧昧,果然见她脸上有一丝错愕。

“我……我睡沙发就行了。”他亡羊补牢地解释了一句,叶霖已应了下来,没让他睡沙发,叫服务生又临时在他房里加了张小床。

说来也奇怪,想着她时,他一直睡不着,此刻人就在身边,他倒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了,一颗心安定下来,很快就沉入了梦境。

第二天清晨,乔之濯醒来时,隔壁床已经空了,他心一紧,刚起身,卫生间的门便被人推开了。叶霖刚跟人打完电话,看见他一脸惊慌,不由得安抚道:“之濯饿了吗?我叫人送早餐上来。”

这是他们在这座海岛的最后一天,因为那三个吻的缘故,乔之濯竟对这个地方多了几分眷念,连早餐也吃得慢条斯理,其间没人说话,他有些疑惑叶霖的沉默,却也没有多问。

整理完行李去酒店前台办完退房,叶霖突然叫住他:“之濯。”

乔之濯侧过头,嘴角笑容还没漾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向他涌来,尤其是当他发现叶霖今天刻意将一张脸化得棱角分明时,却已无法阻止她说出下面的话。

“对不起,接下来我不能陪你了。”

只是一瞬间,他像被人从柔软的云端抛入了冰窖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她,她也没有回避,那双眼睛里没有分毫爱意,只有无可奈何的悲悯。

几乎是同时,从酒店门口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阿明,你来这里玩怎么也不带着我,我要生气啦。”

乔檬视乔之濯如无物,提着裙摆小步跑过来,抱着叶霖的手臂:“不过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爸爸说让你带我去日本玩,我想去富士山,还想去小樽……”

叶霖早上接的电话是乔瑞勋打来的,他在日本找到了顶尖的脑科医生,要送乔檬去治疗。可乔檬一向抗拒医院,更讨厌见到医生,他要叶霖哄得乔檬心甘情愿地过去。

任乔之濯的视线再灼热,叶霖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对乔檬笑得万分柔情:“那檬檬要听先生的话,乖乖的,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乔之濯紧握成拳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

他当然认识自己这个姐姐,也知道叶霖和她关系匪浅。他早该明白,只要乔檬一出现,叶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

那三个吻不算什么,他在叶霖心中也不算什么,自己不过是她同情心发作时的排遣。

仅此而已。

    

(五)那是一个真正属于叶霖的笑  

叶霖在日本待了五年。

日子仿佛被拉长抽丝,每一天都过得异常缓慢。当初将乔檬送去医院后,她便被乔瑞勋的人带走了。乔檬在治疗中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不怎么需要她陪护在旁。而乔瑞勋也早已容不下她,借机将她发配到这里。

乔家有一部分势力在日本,原先叶霖得势时,那些人对她都很是敬重,这次来大约是乔瑞勋嘱咐过什么,一个个闹得沸反盈天。

她对乔家还有利用价值,乔瑞勋也不想就这么把她当成弃子。因而乔檬治好病回到香港半年后,乔瑞勋将她召了回去。

私人飞机降落在京都是凌晨两点半,叶霖没想过会有人来接她,更没想过来接她的这个人是乔之濯。

这五年里,她没主动打探过乔之濯的消息,可他光芒耀眼到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然有数不清的人要将他的消息传到她耳边。她离开后,乔瑞勋好像才发现这个儿子,没有让他读港大,而是将送他去国外,在全美TOP3的商学院读书,等毕业后又亲自安排他在乔家旗下的公司工作,手把手教他打理家里的生意。

那些人生怕她有一刻的开心,话里的讥讽简直要冲上云霄:“我没记错的话,那几家公司之前是叶总掌管的吧,乔少之前也算受过叶总的教导,现在交给乔少倒也顺理成章。”

她笑了一下,喉咙里有痒意蹿上来,捂着嘴连着咳了好一会儿,摊开手掌,竟是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从前一天的黄昏时分,天上就开始断断续续飘了些雪花,叶霖身体一直不太好,岛国天气又出了名的潮湿,长久下来,一到阴雨天气,四肢百骸都有疼痛游走。只是她掩饰得好,没有人从她脸上窥得半分。

停机坪上的灯塔一座接一座地亮起来,她裹着厚大衣站在旁边,来人撑着伞不疾不徐朝她走来,身影被灯光一寸寸照亮。浓黛色的眉,眼睛是桃花瓣的形状,鼻梁高挺,嘴唇颜色偏淡,嘴角扯开一个不近人情的弧度。

五年没见,他模样倒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

“乔先生让我来接你。”

一句话就撇清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关系。

叶霖想笑,奈何脸被晚风冻得有些僵,连嘴角也弯不起来。她跟着乔之濯上了飞机,从窗户的反光里看见自己一张冷冰冰的脸,心里想,原来她现在是这个样子。

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叶明还没去世的时候,那时她对谁都不太亲近,清冷孤僻不讨喜,乔檬最是讨厌她,而叶明不一样,他是一捧明晃晃的阳光,无差别地温暖别人。叶明死后,她变成了他的模样,渐渐就忘记了过去的自己。

叶霖一回到乔家主宅,就被乔瑞勋传召过去。

“在日本这五年还好吧?”

这话问得虚情假意,叶霖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感念的表情:“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你来我往地虚与委蛇了一阵后,乔瑞勋终于切入正题:“阿霖,你来乔家时也八岁了,你父亲生前的事,你应当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呢?曾经的叶家和乔家平起平坐,叶父和乔瑞勋亦敌亦友,关系差的时候互相都想弄死对方,关系好的时候又能平分一桩大生意。

那年岁管得严,赚钱的生意都不好做,两家铤而走险选择合作。叶父就是在那期间遭人陷害的,他死后墙倒众人推,又有乔瑞勋在旁推波助澜,叶家就这么落败了。

也许是良心发现,乔瑞勋将她和叶明带回了乔家,养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叶明比她更早发觉当年叶父死因的蹊跷,被乔瑞勋知道后,安排了一场所谓的暗杀,轻而易举就让他没了报仇的机会。

倘若不是乔檬还需要她,叶霖大概也不能活下来。可如今乔瑞勋却要庆幸自己留了她一命——叶父死前似有所觉,留了一手底牌,将那桩生意中一张最重要的合约扣了下来,所以尽管乔瑞勋是最后的赢家,那笔泼天的财富却没有落到他手中。他查了那么多年,也是此时才确定,那张底牌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慢慢抬起头笑了,那是一个真正属于叶霖的笑:“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恐怕不太方便交给乔先生。”

 

(六)哪怕就只有一天,你喜欢过我吗   

叶霖被软禁在了乔家。

这样的生活换个角度看,反而安逸又闲适,叶霖毫无心理负担地吃吃睡睡,哪怕出房间半步都会有几个看守跟着,她也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花园里浇花。

乔之濯来看她的时候,冬雪初融,梅花开了几枝,黄昏的阳光一大捧洒下来,明明是瑰丽的颜色,反而衬得她的脸颊透着抹惨白。她想拾一枝梅花,指尖却不小心被粗糙的枝蔓划破,瞬间渗出了血珠。

他的反应比她更快,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按住她的伤口。叶霖想起乔瑞勋寿宴那次,她将他带回公寓,也是这样给他包扎伤口。时光无情,早已经物是人非,连他们的身份颠了个个儿。

她其实说错了,乔之濯跟她想象的不一样,起码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又长高了不少。往昔她鼻尖能抵到他下巴,现在他低下头,她的眼睫也只能碰到他的嘴唇。

叶霖身子颤了一下,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悄无声息地朝后退了一步,是一个令她感觉到安全的距离。

“他连你都叫来当说客了啊。”乔之濯进来时将看守都撤下了,花园里就他们两个人。叶霖笑得很淡,说出的话漫不经心,“看来他是势在必得了。”

她头一次对乔之濯露出这种嘲讽的表情,他没有在意,反倒像是有些开心,因为看见她真实的样子。

说完那句话后,叶霖没有再理他。乔之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看她把捡来的梅花插在花瓶里,明知道它们存活不了几天就会枯萎,可她眼神那样认真,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他胸腔里悄然滋生出几分嫉妒,低声道:“你对我如果有对它们一半好就好了。”

乔之濯去日本接她时的那份冷漠到底没能再装下去,哪怕是知道她对他并没有什么真心,他也无法抵抗内心深处对她的渴求。

这份爱来得太过绝望,又像潮水一样无法反悔地将人淹没。

叶霖却觉得他这话说得不讲道理。她当初对他和乔檬是一视同仁的宠溺,又念着他年纪小,也更加关照,何止是对花这般仔细。

“我对你不好吗?”她反问,像是真的很不解。

他配合着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可你不喜欢我啊。”

“叶霖,哪怕就只有一天,你喜欢过我吗?”

她不回答,对他而言,已是有了答案。

他继续说:“你那时主动亲我,你不知道我好开心。我想再等五年,到了年纪我就可以跟你结婚了,我想娶你。”

“就算是在乔家,我也不在意了。可你总是这样,在我最开心的时候残酷地让我清醒过来。”

“乔瑞勋不许我去看你,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终于可以去日本接你,故意对你冷淡,想看的反应,可是叶霖,你根本不在意。”

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她的颈窝,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对我还不够坏吗?”

“怎么办,我这么坏的人,你还是喜欢我。”这样得意的话被她说出口,却带着种波澜不惊的意味,她长睫微抬,一双眼睛毫无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乔之濯闻言很平静,甚至笑了笑:“是啊,我喜欢你,心甘情愿被你驱使。我不知道你想报复乔瑞勋什么,但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

他愿意做她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替她披荆斩棘,送她前路坦途。

叶霖像是最终被他打动,点点头说:“好啊。我等你。”

言罢,她抬起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算是提前支付给你的定金。”

这个吻并不甜蜜,苦到他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他睁着眼睛,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叶霖的软禁被解除,是在半个月后。

乔瑞勋去缅孟谈生意时被流民袭击,死在了乱刀中,随他一同前往的乔檬也受了重伤,还在医院抢救。

叶霖挑了个晴天,捧了束花去病房探望乔檬,是乔檬喜欢的白茉莉。

乔檬刚脱离了危险期,身体还很虚弱,看见她来,表情竟不是痛恨,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淡漠。

“阿明曾托我照料你,我知道爸爸要除了你,就假装把你当成了阿明。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报复回来,五年,你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慢一些。”

“还要谢谢乔先生将我送去日本,我才有机会慢慢部署。”

乔檬笑了一声:“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乔之濯吧。”

叶霖听见这个名字也不为所动,乔檬觉得无趣,索性摊开来说:“爸爸去缅孟前,就命人控制了他,当时察觉到事情有变,就发了讯号过去。”

“爸爸不喜欢他这个儿子,最后却是让他来做伴。”

叶霖眼睫颤了一下,问她:“乔之濯死了?”

乔檬挑了挑眉:“你不知道?我还以为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她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假装无回击之力,被囚禁在乔家,又假装被乔之濯说服,将一份假的合约交过去,引诱乔瑞勋去她一早派人埋伏好的地方。

乔之濯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她原本安排了人将他带去安全的地方,可他为了引乔瑞勋入瓮,竟用自己当诱饵。

“乔之濯和他妈妈,真是欠了你们叶家,你和你爸爸对他们也都是物尽其用。”

乔檬说完,按了床前的呼叫铃,有护士进来,将叶霖请了出去。

叶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不知该投向哪里。

那么多天没收到乔之濯的消息,派去的人也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她却不愿相信唯一的直觉。

乔之濯的妈妈是叶父的初恋情人,叶父结婚后,她还心念旧情,叶父心硬,将她送到了乔瑞勋面前,本想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作为对乔家的掣肘,可他还没等到孩子长大,就死在了乔瑞勋的手上。

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对和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可她的这一报,为什么要让他来还?

叶父留下的那笔钱,本就是她准备送给乔之濯的,她欠他的东西太多了。

她将他带到乔家,半真半假地对他好,笼络他的一颗心,刻意使他知道她在乔家不堪的境地,让他为了她向乔瑞勋低头,最后,连性命都丢了。

她哪里值得他那一颗真心,可他二十二岁的生命中,有四分之一的年岁,都在为了她而活。

她终于闭上眼睛,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字一字,万分笃定。

“乔之濯,我不喜欢你。一天也没有喜欢过你。”

 

(七)再也不会回头

叶霖第一次见乔之濯,其实是在叶明死后那年的圣诞节。

她从叶明那里接手父亲留给他们的东西,其中有封信,里面让她若有能力,就代为照顾乔之濯母子。

彼时她尚还自身难保,哪里来的工夫照看他,却说不准那天是什么心思,特地过去看他。

他在帮他妈妈在卖绢花,绢花是他妈妈手工织造的,用料不怎么好,却做得很精致漂亮。

可那一篮子的花加起来,都比不得十五岁的乔之濯秀色可餐。一群女孩子围着他,借挑绢花之名偷看他,也有胆子大的,笑嘻嘻地问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好不好?”

乔之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眉心一皱,一张脸就显得很凶,女孩子们被吓走了,站在路边上的叶霖才有机会走到他面前。

她是个很难伺候的顾客,左挑右选半晌也定不了主意,在乔之濯要忍不住赶人之前,她仰起头,笑着同他说:“那这一篮,我都要了吧。”

“你用不完。”

叶霖没想到他这么耿直,有些无奈:“我买回去,和别人分着用。”

他这才像放下心来,给她报了价钱。叶霖将钱递给他的时候,露出一只瘦削的手。她手指关节上生了好几个冻疮,是前几天替乔檬在冰水里捞项链冻出来的。平时在室内看不出来,此刻在寒风中被吹得青青紫紫,让人看着于心不忍。

她察觉到乔之濯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缩回手,可乔之濯却把自己的手套留在了篮子里,一并给她。那双手套款式很旧,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叶霖却把手伸了进去,里面残留着余温,是他掌心的温度。

她猜到是他故意留给她的,偏偏还是叫他:“喂,小老板,你有东西落下来了。”

他脚步一顿,背对着她挥挥手,径直朝夕阳的尽头走去,身影越来越模糊。

那是他们人生中的初遇,她不晓得有一天,自己会爱上他,就像不晓得,他余生都将消失在她面前,再也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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